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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啊,除了我以外的人似乎都聞不出來。”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好像真的能聞出屋子裡有什麼氣味,“我從小就聞慣了,海德給我買的每一件新衣服、每一樣新玩具上都有這股味道,都是用姐姐的血淚換來的。你想知道真相對嗎?真相都寫在書裡。《夜》裡唯一虛構的部分就是小說裡的J?C是個神探而現實中的你從來都是個自私自利的白痴!道貌岸然的衛道士說的就是你這種人。姐姐是瘋子?她是你的噩夢?你也有資格恨姐姐!?你知道姐姐為你付出了多少嗎?你現在的一切都是她用命換來的!”
他在說什麼?在十四年前的事件中我應該是受害者不是嗎?
“有時候我真嫉妒你,姐姐從小就是膽小怕事的性格,可她為了你什麼都豁得出去。我是她的弟弟,她唯一的親人,而她看見她唯一的弟弟被欺負成這樣也不過是要求和海德斷絕來往。”宇豪撕開衣領,衣服下一道道羞恥的痕跡猶如一條條噁心的爬蟲爬在他光滑的肌膚上,“下面更'好看',想看看嗎?”
難怪再熱的天他也是長袖長褲,每次洗澡都一定要鎖門。我連忙拿過掛在旁邊的外套蓋在他身上:“這是十四年前的傷?”
“十四年,甚至更早以前的傷。姐姐的身體更慘不忍睹。”
我無法想像同樣的痕跡在一個女孩身上會是什麼樣:“是……海德先生幹的?”
“當然是。他最親愛的藍姬嫁給了別人,姐姐很不幸地長得和她一樣,於是海德把所有的獸慾、所有的怒火都發洩在姐姐身上。藍姬拋棄了他,姐姐就得做替罪羊,海德比我們的爸爸年紀還大,乾脆娶了還沒他兒子大的姐姐做續弦都不肯,一定要姐姐做任他踐踏的奴隸,才能'彌補'藍姬的'罪過' 。偶爾給別人一點施捨尋求一下良心上的安慰,於是海德就可以更加心安理得地折磨姐姐。姐姐以為海德能讓我過更好的日子受更好的教育,什麼都只能忍。”
藍姬不是他的母親嗎?居然用這種口氣說自己的母親。
給我的回答是輕蔑的冷笑。 “藍姬是把我帶到這個世界上來的女人,不過我對母親究竟意味著什麼一點概念都沒有,只知道是她害得我和姐姐的一輩子都毀了。在我的印象裡姐姐就是整個世界。姐姐一直都是個傻瓜,自己再怎麼被欺侮也要在我面前硬擠出一張笑臉,根本不明白我看到她含著眼淚勉強自己,心裡會是什麼滋味。尊敬的海德先生很守信用。哦,還有他的兒子……他可是正人君子,對什麼樣的女人都一點興趣也沒有,長得多漂亮身材多性感的女人他都懶得看一眼。”
他該不會是……
“對,他只喜歡漂亮的小男孩。”宇豪有氣無力地笑,“我也是個傻瓜,怕他也去欺負姐姐,覺得自己怎麼說也是個男子漢,想著只要別再讓姐姐受欺負,他喜歡怎麼折騰我,我都可以忍,還天真地以為自己終於可以為姐姐做點什麼了。到後來我們才發現他們都很守信用。”
“海德先生知道嗎?”
“知道,知道得比我們還早,可他不聞不問,好像我們天生就該是供他們欺凌的玩具。我們只是一對孤苦無依的孤兒,海德收養我們,我們就是他的私有財產,只要我們還得吃他的麵包,再折磨我們也是我們該忍受的。所謂的慈善家。”
“他不怕你們說出去?”
“怕什麼?他是大善人不是嗎?他是一直資助慈善事業的慈善家不是嗎?他是出了名的好人,我們不過是無足輕重的孤兒,而且也是他養大的,我們有什麼資格指責撫養我們的'恩人'?'警察會保護大家','法律會維護每個人的權益',只有從沒見過人性陰暗面的人才說得出這種話。我們可是從很小就明白了,能保護我們的只有我們自己。現在你知道為什麼姐姐要殺海德的兒子了?她是為了保護我。我也一樣,要不是海德給姐姐修了座漂亮的墓,我也不想讓他死得那麼痛快。”
我早該意識到這一切的,我卻蒙住自己的雙眼,假裝一切都不曾存在,僅僅因為我以為美娜死後一切都該結束了,而且受害者不是我。他說得對,我是個自私的人,一直在自欺欺人,欺騙著自己的良知。
“幹什麼這副表情?你可以假裝不相信。十幾年來你不是一直這麼騙自己的嗎?”
我知道自己現在一定是一副很震驚的表情。我已經隱隱猜到自己一直以來是在扮演什麼樣的角色。
“別這麼快就崩潰呀,精彩的還在後面呢,現在就受不了的話後面就沒意思了。”眼前的小惡魔繼續用手裡的叉子戳我的良心,“知道一切後姐姐帶著我離開海德家。自由的滋味真好,儘管一開始因為漂亮的長相惹上過無數麻煩,——姐姐因此嚇得以後非要把自己打扮得毫不起眼才敢出門,——而且日子很苦,我們像野貓一樣吃住都在垃圾箱裡。不過我們除了彼此以外再也沒有什麼可失去了,其他的都可以忍受。後來姐姐寫小說出了名,我們終於可以有一小間固定的房子作為'家',可海德不肯放過我們。什麼對小說的讚助,海德是在向我們示威,要我們知道我們永遠逃不出他的手掌心,我們一輩子只能做他的玩物。”
怎麼會這樣?
“後來姐姐遇見了你。我到現在都沒看出你有什麼值得姐姐傾心的,可她遇見你以後開始愛笑了,哪怕你送她藍色妖姬,她都能笑得那麼開心。”
我無言以對。
他好不容易笑夠了,嘲弄的目光落到我身上:“接著就該主角上場了。姐姐一面派人作案一面在你們的破案過程中用小說讓你作弊,不然的話誰都別想破她布下的局。姐姐要徹底搞跨海德,不斷地挑對他重要的人下手。受害者中可能有人是無辜的,可她不在乎。案子鬧得越大越轟動,你破案立的功就越大,位子也可以爬得越高,到時候就算萬一計劃失敗,海德要保持道貌岸然的形象就不敢對你輕舉妄動,我和你在一起也就越安全。還有最後的壓軸大戲。如果姐姐真的是個瘋子,縱火卻不造成其他任何人傷亡,火都沒有蔓延開來,不奇怪嗎?她為你準備好最後的舞台,邀請社會上的名流做觀眾,自己扮演反派的角色讓你做英雄。你發現姐姐是幕後主使,她坦白了,全招了,你覺得她是在諷刺你。在別人看來是什麼樣呢?頭腦空空的貴族在生命受到威脅時一個個只顧著自己,連姐姐鎮定過頭都只有你一個人發現,當然更不會有人在意你們先前的竊竊私語。在他們看來就是在眾人驚慌失措時你像漫畫裡的英雄一樣跳出來指出真兇救了他們,而姐姐不過是你的手下敗將,早已被你逼得無路可退還在故作鎮定。多巧妙的安排,從此以後你會成為上流社會關注的焦點,名利、女人……只要你想要就都會有。要突出真實感,英雄不能做得盡善盡美,海德的死必須做你的'遺憾',而她會用自己的死亡為她給你寫的劇本畫上濃墨重彩的最後一筆,讓你飛黃騰達,只求你能替她照顧我,讓我們能過上更好的日子。她留下你給她的戒指是為了讓你能按她的劇本演,也是為了實現最後一個小小的願望——在生命的最後能以你的未婚妻的身份死去。現在你明白了,周杰倫,姐姐殺的每一個人都是間接地死在你手上,她自己更是被你親手殺死的,只有你沒資格指責她!”
我的心理防線徹底垮了,過了很長時間才說得出話:“你後來為什麼不來找我?為什麼不早點告訴我一切?”要是能早點知道的話,我們不至於把彈頭牽連進來,還害得他送了命。
“是啊,可憐的小艾,失去了相依為命的姐姐,為什麼不去找他的'杰哥哥'?”他用鼻音回答我,“看到你和海德在一起,我還敢找你嗎! ?你在醫院裡時漂亮的護士姐姐談論的都是你,被你'救'的達官貴人要見你還見不到。我把姐姐的稿子給你,指望你能好好想想你現在的一切是怎麼來的,至少能對姐姐心存感激。可我看到的是什麼?你像隻狗一樣給海德推輪椅,姐姐死後你唯一一次去看她,竟然是帶著滿臉不屑把戒指扔到她的墓上。”
“你誤會了。”
“誤會什麼?我親耳聽見的!多虧海德給姐姐造了那麼大一座墓,我可以躲在後面,完全不用擔心會被發現。”
不是的,你誤會了。我很想為自己辯解,可面對他充滿敵意的雙眼,我張著嘴卻什麼音都發不出來。
“多得意啊,一個塑料做的玩具戒指就騙得姐姐為你粉身碎骨都在所不惜。可憐的姐姐,要親口告訴最愛的人自己一直在過著娼妓一樣的生活,最後還要把自己活活燒死,你以為她不怕嗎?是你送她的戒指讓她下定決心毀了自己。是你親手殺了姐姐!”他突然停下了,一時間房間裡只聽得到他的喘氣聲,像只受傷的野獸躲起來養精蓄銳,等待恢復後給敵人最後一擊,“你扔在草叢裡的戒指是我拿走的,我一直留著,提醒自己不能輕信別人。看到你們,我真是怕極了,哪怕是一個人回到以前住垃圾筒的日子也不敢再被任何人發現。我真恨,恨自己是個什麼也做不了的小孩,想為姐姐報仇,可或許到頭來只能死在垃圾堆裡。不過命運沒有拋棄我。”
能遇到一對有錢的養父母,過上富家少爺的日子,也算命運對可憐的孩子的補償。 “養父母對你好嗎?”
“好,好極了,到現在也只有親愛的媽媽知道我根本不是他們家的成員。”
怎麼回事?
“有一個男人和一個女人同居,女人懷孕了,男人不想負責任,就扔下懷孕的女人不辭而別。女人吃盡苦頭才把孩子生下來,可懷孕時孕婦不穩定的情緒使胎兒發育不良,孩子早產,生下來沒多久就死了。女人傷心欲絕,決定徹底拋棄過去的自己,忘記一切,努力活下去,可八年後男人又找到她。男人有錢了,開始懷念女人肚子裡自己的骨肉,想要回自己的孩子,也答應娶孩子的母親。女人也想回到男人身邊,當然不再是因為愛他,而是為了他的錢。女人不算太笨,她知道男人要的是孩子,不是她。可孩子沒了,怎麼辦呢?很幸運地,她在街上撿到一個小乞丐,長得竟還和她的男人有幾分神似,只是比她的孩子小些。不過沒關係,孩子是早產兒,生長發育比同齡孩子慢些實屬正常。女人告訴小乞丐,只要他聽她的話,她就可以讓他過上好日子。小乞丐當然沒理由拒絕,跟女人回去了。接下來女人就不斷地向男人要錢,辦妥讓小乞丐頂替死孩子所需要的的一切證件,於是詹醫生家多了個宇豪少爺。”
難怪他一點也不怕我去查關於他的資料,除了照片。
“日子不算太難過,只是剛開始的幾年要躲著別被抓去做親子鑑定,大多數情況下就是在親愛的媽媽一哭二鬧三上吊的時候配合做點煽風點火的工作,一年都不到親愛的爸爸就放棄了。”
人前光鮮的一家子在人後竟是這樣。
“後來女人和男人有了自己的孩子,也就是我所謂的'弟弟'。女人當然希望自己親生的孩子能繼承家業,可男人明顯更偏愛我,哪怕我長得越來越不像家裡的任何一個人。女人不想讓我喧賓奪主搶走本該屬於她兒子的一切,又不能讓男人發現我不是他親生的孩子,左右為難,唯一的解決方法只有策劃一起交涉失敗的綁架案,然後撕票。”
在一起住了十年,就算是養的小貓小狗也該有感情了,更何況是一個孩子,竟然為了點錢就打算殺人。宇豪的整張臉幾乎都被頭髮的陰影遮住,我看不清他的表情,不過我想他一定覺得心寒——要殺他的畢竟是他叫了十年“媽媽”的人。
“沒什麼可心寒的,有用的就拿來物盡其用,沒用了就像垃圾一樣扔掉,人類就是這麼自私的生物。會不計得失地愛著我的從來只有姐姐一個,我從來沒指望過別人。撿回來養的狗畢竟只是狗,不可能真的成為家庭的一分子,要是狗不知好歹咬了主人的孩子,就不能怪主人對自己狠心。”
發生過什麼事?
“你的書迷不是我,是我弟弟,看到你對姐姐的描寫,我第一次動手打了他。你真該看看他那時的表情,帶著無法理解的表情不敢相信一直任他欺負的濫好人宇豪哥哥居然會打他。”
又是因為我害得他被養母唾棄?
“沒什麼大不了,親愛的媽媽用來對付我的手法實在很小兒科,我是被她騷擾得不耐煩了才提出和她談判。我本來就對他們家的財產一點興趣都沒有,開出的條件對她而言應該是十分優厚的。我可以扮演逆子的角色,離家出走、和父母斷絕關係,我都可以做到。要潛入你身邊,我只需要我是另外一個人——宇豪的身份證明就可以了。她的任務就是讓你確信我是宇豪,她親生的孩子,不論你會發現我和你認識的小艾有多像,我是完全陌生的另外一個人。條件對女人而言也是兩全其美,她一口答應了,'慈母'的角色扮演很賣力。”
其實根本沒必要,我早已完全認不出當年活潑可愛的小艾。
“剛來時我真怕你會認出我,你問我名字,我一緊張就報了真名。”
他的名字不是殳艾嗎?
“姐姐從沒對你說過我的大名?她一直叫我'小愛',你就以為我的名字的讀音是'舒愛'?'小愛'是乳名,——從小失去母愛的孩子,爸爸和姐姐會用一生的愛來補償你,——把我的名字起得像個女孩。我名字裡的'艾'是個多音字,除了'愛'以外的另一個讀音'意'才是我的名字——懲治。一輩子的命運都寫在名字裡。”
不惜任何代價也要為姐姐報仇?
“可笑的是看清你的真面目以後我居然還懷念以前那個會把我抗在肩上玩的杰哥哥,即使在殺死海德以後還在猶豫要不要殺你。讓你講十四年前的故事是我給你的最後一次機會,我真希望能聽到一個讓我放過你的藉口,可你親口告訴我,你特意跑回去救海德,讓姐姐的一番心血都白費。是啊,姐姐除了一片痴心以外什麼都沒有,不像海德,只要討好他,以後名利地位都會有。虧我剛聽說你在姐姐死後再也沒有找過女人時還挺感動,你居然認定她是犯罪,還要她去'自首',最後還把她扔在火海裡看著她被活活燒死。”
“我……”
“有什麼大道理你不會先把她拖出來再說嗎?!我就不信她一個小姑娘力氣比得過你!”我想靠近他,被他生生瞪回來,“好,好得很,不然我布的局還沒法收場呢。想听聽我為你寫的劇本嗎?四年來我努力做好你的助手,在幫你屢立奇功的同時也在幫你樹敵,一旦你狠狠地摔下來時就有人看好戲了。然後是這次的案件,你慢慢有頭緒了,查到彈頭身上。我原本打算打昏你後把戒指放在你手裡,讓你發現當年的小艾已經成為一個複仇的惡魔,為了讓你抓不到他,連童年的好友都殺,儘管嫁禍的手法很幼稚。然後過不了多久,你會發現你的助手也被殺了。我死後你就永遠別想找出真兇,但是匿名信不會斷,——這也是我和親愛的媽媽交易的條件之一,——時刻提醒你還會有人被殺,而且下一個受害者極可能就是你。整天精神高度緊張,我要看看你能撐多久才崩潰。我沒姐姐聰明,你背我回來的路上我才發現自己原本的計劃中有一個很大的破綻——你會發現助手一直不離身的戒指不見了,然後……戒指拿不下來可能反而是好事,免得弄巧成拙,或許乾脆告訴你一切對你的打擊更大。你一直尋找的兇手其實每天形影不離地和你在一起破案,他所有毀屍滅蹟的手法都是你親手教他的。可是你知道了真相又能怎麼樣?不說?那你永遠都找不出真兇,而且連助手都被殺了,這次的案件中大偵探輸得慘不忍睹。說出去?你找不到證據。'著名的偵探JAY CHOU找不出兇手就殺了助手栽贓,虧你的助手還一直把你當哥哥。'到時候一定會有人這麼說。你就不僅是輸,而且輸得很難看。”
想打擊我嗎?他已經做到了,儘管不是在他期望的方面。我是真的把他當弟弟,還不知道他是小艾時就把對小艾全部的愧疚都傾注到他身上,原來從來都是我一相情願。
“嗨,JAY,打算怎麼辦?”小惡魔般的笑容再次扭曲了他的臉。
我從他坐的沙發下摸出一個錄音機:“自從遇見你姐姐以後我就再也不敢對身邊的人掉以輕心。”
他愣了一下,很快又恢復:“沒關係,讓大家都聽聽你其實是什麼樣的人。還有什麼講得不夠清楚的地方嗎?我全招。還有問題的話快點問,我的時間不多了。”
宇豪的身體向我倒來,我連忙扶住他。他的頭往後仰,燈光照亮的臉龐連嘴唇都沒有一絲血色。
“這是怎麼回事?”
“看不出我中毒了嗎?笨蛋。”宇豪說話有氣無力,“沒解藥,就算有我也不會說。彈頭是無辜的,可我殺了他,這是我應受的懲罰。反正被送上法庭也是一樣的結果,不如我自己了斷。”宇豪抓過我的手貼在自己臉上,“剛才趴在你背上的感覺像回到小時侯一樣,有你,還有姐姐的日子……”他手上的冷汗伴著兩行清淚沾了我一手。
可憐的孩子其實根本沒有他自己想像的那麼恨我。我摟過他,看著他也像小時侯一樣抱住我,在我耳邊氣若游絲吐出最後的話:“還有六個小時,我想去看看姐姐。”
“好,我馬上帶你去。”
我抱起他時發現他的嘴角掛著一抹詭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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