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邀請函是幕後主使給我的挑戰書,不過我一點也不怕,我有我的“預言家”。
我去翻美娜的《夜》。根據前面的情節發展,《夜》的第七章應該是大結局,這次的事件應該也可以和小說一樣結束了。我看到第七章《破曉》的標題後興沖沖地往後翻,發現還只寫了預告詩:
如果邪惡是華麗殘酷的樂章
它的終場我會親手寫上
晨曦的光風乾最後一行憂傷
黑色的墨染上安詳
美娜從我手裡拿回稿子。
“《夜》的第七章就只寫了這點嗎?”
美娜點頭:“後面的我還在構思。看來我寫的速度已經跟不上兇手作案的速度了。”
“小說裡E?H先生的情婦是不是有原型?”
“原型太多了。被有錢有勢的男人玩弄、榨乾血肉,還要被道貌岸然的衛道士說成蕩婦,背上一生都洗刷不清的污名,這樣的可憐女人有很多…… ”
後面我沒聽下去。看來只能靠自己了。
“傑,是不是發生什麼事了?”
“沒什麼。”我不想讓她擔心,“我們抓到兇手了。”
“結果發現還有幕後黑手。”
我被她嚇了一跳。
“你臉上都寫著。”
有個太善解人意的愛人也是件麻煩的事,看來要使出撒手鐧了。原本我想等案子結束後再給她一個驚喜的。 “先別說這些了。美娜,我有樣東西要給你。”
“是什麼?”
“先閉上眼睛,不許偷看。”我拿出以前買的戒指戴到她手上,“可以看了。”
美娜睜開眼睛,看到手上鑲有巨大藍寶石的戒指,皺起眉頭:“假的吧?感覺像暴發戶。做得也不好看,'寶石'不怎麼透明。”
“要這麼看。”我抓著她的手把戒指放到陽光下,微微側轉,“寶石”裡的“瑕疵”組成了一朵玫瑰的形狀,“你最喜歡的藍色妖姬,而且永遠不會謝。我對你的愛也一樣。”
“傑。”美娜羞紅了臉。
“抱歉,現在先用塑料寶石戒指將就一下,以後一定補你一枚真的,不過寶石可能小一些。”
“傑?”
“美娜,這次的案件如果能順利偵破,我就能進SCD了。我一定會好好照顧你和小艾,請你嫁給我。”
一直聽不到回答。我抬起頭,看見美娜激動得熱淚盈眶。
“你願意嗎?”
“傑,為你做什麼我都願意。”
我吻住她的嘴唇,一路往下吻。美娜發覺我的意圖後一把推開我:“傑,不行,小艾會聽見的。”
房間另一頭傳來小艾的聲音:“沒關係,我聽不見。”
我只能作罷:“很快我們就可以有錢從這裡搬出去,買套像樣點的房子,一定要讓小艾有一間自己的房間。”
美娜還沒作出反應,小艾的歡呼聲已經傳過來。

“又來了。”宇豪雙手抓住盛有熱咖啡的杯子,“每天耳濡目染,你能怪弟弟早熟嗎?”
“這次忍一下,繼續聽下去,戒指裡有文章。”
“是嗎?”

美娜對戒指愛不釋手,怎麼也看不夠。我滿心只有即將和心上人長相廝守,已經到幸福的極點,伸手一攬讓她失去平衡坐到我腿上。美娜有點嬰兒肥,抱著軟綿綿的特別舒服。我玩著她手上的戒指,順便捏捏她胖嘟嘟的手,突然發現戒指裡的花沒做好,有一片“花瓣”做歪了:“有一片花瓣是歪的,居然把次品拿出來賣。現在的廠家真是不道德。”
美娜勾起手指,不讓我把戒指拿下來:“我覺得做歪的花瓣像是快要凋落一樣,反而使整朵玫瑰分外逼真。再說你現在要拿回戒指算什麼意思?向我求婚要反悔嗎?”
“我怎麼敢?還沒結婚老婆大人就要給我顏色看了。”我摟過她,“我們結婚以后買套大點的房子,再請個女傭,不會讓你再操勞。”
“女傭就不用了,家事我可以自己做,還可以節約點開支。”
“女傭一定要,你要省著力氣給我生一大堆孩子。”
我已經做好被她打的準備,可預期中的拳頭沒有打下來,迎來的反而是溫柔的雙手:“傑,答應我,無論如何你一定要平安回來。”
“不過是個舞會,沒什麼可擔心的。《夜》的第七章就由我來替你寫,我保證為你寫下最精彩的一章,到時候你的傑作也可以出版了,然後就是我們的婚禮……”
美娜沒有我想像的高興。
“要和我一起去舞會,親自見證我為你寫下的華麗樂章嗎?”
美娜搖頭:“請柬上只寫了你的名字。”
“可去舞會不帶女伴會很怪。”
“這不是舞會!”美娜再也抑制不住滿腹憂慮,“傑,我怕舞會是一個陷阱,我去了會拖累你。”
“說得也是。”帶她去的話我自己又何嘗不會擔心。
“傑,答應我,不論如何你一定要平安回來,小艾需要你照顧。”
小艾不是還有你嗎?美娜彷彿要和我生離死別一樣,我還是沒問出口。
“答應我!”
我不忍心回絕:“好吧,我答應你。”
那是我最後一次見到我深愛的美娜,也是最後一次看見活生生的小艾。

你不在時家裡出事了?我以為宇豪會這麼問。可他什麼也沒問,靜靜地等著我說下去。
於是我自顧自地說下去:“宇豪,你參加過假面舞會嗎?”
他搖頭:“我爸媽很鼓勵我參加社交活動,我只在十二歲時參加過爸爸的朋友舉行的酒會,被他的女兒們纏得出了大洋相,從此以後就死活再也不參加任何類似的活動了。現在是我弟弟在代我受過,不過他似乎應付得不錯,釣到了個女朋友,好像還是名門千金,家裡可以靠他飛黃騰達了。”
我見過他弟弟的照片,長得還算不錯,不過和哥哥比就差遠了。出眾的相貌、良好的家世、常人難以企及的天賦、從小養尊處優以後也將一帆風順的人生,宇豪總會讓我不禁感嘆命運對有些人異常慷慨,對有些人就吝嗇得殘忍。太完美的人如果人生太順利,往往就不會長命,不過我會像老母雞一樣看護著他,直到他能獨當一面出去闖自己的天下。
“JAY,怎麼會突然想起問這個?”
“問哪個?”
“假面舞會啊。”
“哦,假面舞會。”我想起來了,“沒什麼,只是突然覺得這種社交遊戲很諷刺——每個人都用面具遮起自己的容貌,或許遮住平日一直戴的面具以後顯露出的才是不戴面具的自己。”
“哈?”宇豪顯然是被我繞口令似的話搞糊塗了。
“沒什麼。繼續講故事?”

我真的去了,發現去舞會的似乎都是社會名流,衣著得體的紳士們挽著花枝招展的夫人小姐,一張張精緻得堪稱工藝品的面具從我身邊走過。只有我是一個人,沒有戴面具,和他們比衣著寒磣得像跑錯地方的乞丐,一進門就迎來眾人看外星人般的目光,自慚形穢連忙找個角落躲起來,一面慶幸還好美娜沒有一起來,讓她看見我出醜事小,要是讓她陪著我出醜,我的罪過就大了。
舞會是自助餐會的形式,服務生送上食物之後就離開了。精美的餐點十分誘人,我怕丟人現眼,在家裡把自己塞飽以後才來的,忐忑的心情也讓我沒胃口。奇怪的是別人似乎也對食物興味索然,放了兩個多小時都沒人動過,而且不是因為他們對山珍海味早已司空見慣。可能是因為戴著面具就不敢相信彼此,在場的人都只和與自己一起來的男伴或女伴交談,不敢和不知道面具後是誰的人說話,也不敢對別人透露自己的面具背後究竟是誰。舞會的氣氛瀰漫著異樣。我壯著膽子和旁邊一位紳士搭話,他似乎很高興終於能有人打破沉默,自己把一切都告訴我了。從他的情況推廣來推測,每個人應該都收到了請柬,和我的請柬無論是樣式還是內容唯一的區別僅僅是受邀請的人的名字。他的女伴也插話進來說以為這是個玩笑,就抱著玩樂的心情來了,可越待越覺得氣氛不對,有點後悔,不過東道主海德先生還沒來,相信他來了以後一切問題都可以得到解答,所以並不十分害怕。
看來只有我知道給我請柬的人是最近的連環殺人案的幕後主使。
打破尷尬的氣氛以後大家都活躍起來,不斷有人加入我們討論的圈子,我被圍在中心,逃都逃不掉,這對不善交際的我而言比兇手還可怕得多。東道主登場總算救了我的命。
海德先生沒有戴面具,由女伴挽著進來,我的目光立刻被女伴吸引過去。她應該是海德先生的情婦吧,難怪海德太太去世以後他一直不續弦,不過歐洲人向來對婚姻看得很淡,沒什麼奇怪的。情婦十分年輕,大概和我差不多年紀,完全沒有一般人眼中“二奶”“吃飽了撐著”的低俗感覺。恰恰相反,她無論衣著還是氣質都十分高貴,一襲素雅的藍色晚禮服長裙一直拖到地上,襯出她的婀娜身姿,粗看只看得到面料上有閃光,細看才會發現上面其實還用藍色的絲線繡滿細緻的玫瑰圖案。更迷人的是她裸露的肩膀、雙臂和半露的酥胸,光滑的皮膚就是比衣料更好的緞子,在燈光下好像還會發光。她沒有戴任何首飾,只用一朵藍色妖姬挽起半頭青絲,細膩的花瓣彷彿是為了反襯一頭黑亮柔順的頭髮。她的面具僅僅是在一張空白的人臉形狀面具上抹了抽像畫般的幾筆,反而更讓人對面具後的面孔想入非非。不需要更多的修飾,她的一舉手一投足都襯得珠光寶氣的太太小姐們低俗不堪。她就是一朵最美的藍色妖姬,不過引起我注意的不是她的美麗,而是她和美娜筆下的情婦太像了——藍色妖姬一樣帶點邪氣的美人。
海德先生一出現就遭“圍攻”,情婦像個娃娃一樣乖乖退到一邊。或許是我多心了,她不過是一個普通的情婦,在男人主宰的世界中當一個漂亮的擺設。想到這裡,我不禁有些可憐她,也把注意力轉移到海德先生身上。
“諸位,我和你們一樣根本不知道請大家來的究竟是誰。我也收到了匿名信,”海德先生拿出他收到的信,舉高讓大家都看到後就任由眾人傳閱,“要我按照他說的做。”
“你為什麼要聽從一個陌生人呢?”
“這不是我第一次收到匿名信,我也反抗過!”短暫的激動之后海德先生的聲音因為悲哀而降下來,“結果我的兒子被殺了。”
人群中一陣唏噓,鬼才知道其中有幾個人是真的為他年邁喪子傷心。
“信上要我在六點整的時候播放這盤錄像帶,在這之前請大家盡情享用宴會上的一切。”
有幾個人有些害怕,藉故提前告辭,不但沒有遭到任何阻攔,海德先生還十分禮貌地送他們出去。既然可以隨時離開,其餘的人放下心來,反而開始好奇神秘的主人到底是誰。
情婦始終波瀾不驚地坐在一邊。
我還是覺得她給人的感覺不對。看她一副拒人千里之外的冰山美人的樣子,估計去搭話也是白搭,於是我把目標轉向她的男伴:“海德先生,您的女伴真漂亮。”
“謝謝。”
“她是……”
“她是我的一個朋友的女兒。”
當我三歲小孩?
“這次帶她來見見世面。”
看她大有泰山崩於前而面不改色的架勢,見過的世面或許比我還多。
“想認識她嗎?”
“不,不用了。”這種貴婦人我怎麼養得起?更何況我已經有美娜,而且快結婚了。美娜當然遠不如有錢人家的情婦漂亮,不過我不貪心,只想要一個勤儉持家而且對我忠誠的賢妻,“我已經有心上人了。”
“我只說介紹你們認識。”
我自找的。
“不過你的戀人真幸福,你對她如此忠誠。我至今為止還從沒見過有哪個男人見了她還一點都提不起興趣的。”
我不好意思地笑笑:“我們都已經打算結婚了,真的很幸福。”
“祝福你,我的孩子。”海德先生很和藹地拍拍我的肩膀,他走後我才發現什麼時候話題扯到我自己身上了。
大座鐘敲響六下,海德先生把錄像帶放進放錄機。放出的畫面上只有雪花,經過變聲器處理變得令人作嘔的古怪聲音證明機器在正常運轉:“女士們,先生們,歡迎來到我的宴會。首先要感謝海德先生的讚助。這是一場遊戲,在座的每一位都是參與者,從現在起沒有人可以出去。”
所有人不約而同地朝門看,鐵柵欄在眾人驚恐的目光中落下攔住門。有人衝過去徒勞地想用血肉之軀扳開柵欄,更有人妄圖從柵欄的空擋中鑽過去,實踐證明一切都是白費力氣,在柵欄自己打開以前誰都出不去。
有人質問屏幕,問的話還沒說完,錄像中的聲音就在短暫的停頓之後繼續響起:“這只是錄音,真正的我就在你們之中。這幢房子里安裝了定時炸彈,以這間房間裡的大座鐘為準,九點整開始爆炸,一小時以後整幢房子都會成為一堆廢墟。不過只要有一個人在這之前找出我,我會打開柵欄放走所有人,不然的話我會和你們一起葬身於此。遊戲現在開始,時間很寬裕,祝大家好運。”錄音到此為止。
那時的很多細節我都記不清了,只記得當時的場面一片混亂。人們更加不敢相信彼此,平日里從容鎮定的貴族們醜態百出,大多的矛頭都指向海德先生。我也是從他們的談話中得知我們抓到的光頭殺手其實是海德先生的手下,只是因為種種原因不為外人所知,現在全都給抖出來了。

宇豪一拍椅子扶手坐起身:“我早就說海德不是什麼好人。”
“可我覺得海德先生最不可能是幕後主使。”
宇豪窩回椅子中:“說來聽聽。”
“根據前幾次的案件來看,兇手是帶著惡作劇的心情作案的。”
“又有錢又有閒的人最可能有變態的嗜好。”
“可我在整理被害者資料時發現他們都和海德先生有生意上的來往,而且都是十分重要的客戶,他們的死無疑會嚴重影響海德先生的收入。”
“或許是在生意上鬧不快了,就採取了一點違法的手段來解決。”
“你別忘了,被害者中還有海德先生自己的兒子。”
難得宇豪沒話反駁我,值得紀念。
“一切都在針對海德先生,他其實是最大的受害者。”
宇豪別過頭去,就是死不承認海德先生無辜。

兩個小時過去了,人們越來越不安。其他人聚集在一起爭論不休,猜忌的氣氛越來越濃。我一個人坐在旁邊,靜靜地觀察所有人,看來看去還是覺得情婦最可疑。她不在驚恐的人群裡!我一驚,再次掃視整個大廳,發現她就坐在我右手邊不遠的地方。別人驚慌失措,她端著一杯飲料認真地用吸管戳杯子裡的冰塊玩,發現我在看她,也毫不留情地用直接的目光回敬我。我連忙轉過頭,不敢和她對視,她的眼睛看久了像會把別人的魂吸進去一樣,哪怕是中間隔著八張椅子和一張面具的距離。我只敢等她回過頭去以後偷瞄。她像個擺設、玩物,像個沒有生命的娃娃,不管遇見什麼都能保持燦爛的笑容,好像她只有漂亮的外表,根本沒有靈魂一樣。可她明顯是一個活生生的人,不是機器,在生命受到威脅時會害怕、會逃避、會反抗是一切動物的本能。將死未死的時候是最讓人感到害怕的時候,我心裡也十分不安,她鎮定得太過頭了。
情婦繼續玩冰塊,隨著她手上的動作一道藍光晃過我的眼角。我不由自由地朝光源看,發現情婦的左手無名指上戴著一枚碩大的戒指,上面巨大的藍寶石越看越眼熟。我顧不上萬一認錯的話會有多尷尬,三步併兩步到她面前抓起她戴戒指的左手。 “寶石”是塑料做的,稍稍側轉就可以看見裡面的“瑕疵”組成玫瑰圖案,還有一片“花瓣”有些歪,像是快要凋落一樣。
“傑,我也來了。”情婦終於開口。
“美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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