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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是殳美娜的顛峰之作,她自己就是她所有小說中最經典的主人公。作者已經不在人世,書商們便肆無忌憚地大量發行她的作品,《夜》因為報上的相關報導賣得火熱,唯一的遺憾是《夜》的第七章成了維納斯的斷臂。有無數小說作家想為她續寫第七章,寫出來的作品無一不是被她的書迷批得狗血淋頭,最後《夜》還是和盧浮宮的維納斯像一樣帶著斷臂被搬上書架,任由最後的第七章被時間沖刷成傳說,連同為小說喪心病狂、用最瘋狂的方式結束自己生命的作者。
我們也是被殳美娜拋棄的第七章。
事後我才知道殳美娜為她的小說和她的人生的最後一幕做得有多絕——海德先生家的房子有近乎完美的防火系統和自動報警功能,廚房裡冒點煙都會把消防車叫來,而且滅火設施不會允許房子裡出現比做飯需要的更大的火,時間長了就不免讓人麻痺大意,結果發生毀滅性的大火時要跑過一條街才有公用電話可報警,一開始還被認為是惡作劇,不然的話為什麼告訴他們發生火災的不是宅子裡的自動報警系統。電子報警系統當然不會響——都被她關了,和所有的電子滅火設施一樣被關了。當消防隊員趕到時火勢已經到了無法撲救的地步,所幸房子周圍都是濕漉漉的草坪,大火沒有蔓延。人都沒事,除了死在火中的罪魁禍首,傷得最重的是我,——在醫院裡躺了兩個月,有足夠的時間在病床上慢慢品嚐闊別已久的眼淚的滋味, ——還有就是海德先生在逃出去時扭傷了腳,其餘的人都毫髮無損。
身體上的創傷很快就能恢復,可心靈上的瘡疤一直遺留至今。
和我猜的一樣,那天來參加宴會的都是達官貴人,總是不斷有人來向我道謝。我一律不見,他們送的禮物我都原物奉還。高風亮節?別把我說得那麼偉大,我只是不喜歡虛偽的應酬。虛偽,真的很虛偽,他們要是真的為我著想,就不會不斷地送東西來提醒我剛經歷過的噩夢。其他人來訪的話會有護士替我擋駕。護士都是很善解人意的女人,我只對其中的一個說了一次,以後可愛的白衣天使們就會自動替我編出種種不宜會見客人的病情來回絕所有的來訪者,口氣誠摯得我都差點以為自己下半輩子都離不開病床了,同時也害怕她們的天使外表下會不會也藏著一個魔鬼。
在醫院裡最大的煩惱就是誰都阻攔不住小護士從門縫射向我的好奇目光。
“他就是救出海德先生的JAY CHOU?”
能不能小點聲?其實是病房裡太安靜了,不是她們的錯。
“好帥哦。”
有生以來第一次有人說我帥,可喜可賀。我苦笑。
“其實近看長得不怎麼樣,不過越看越有味道。”
什麼味道?甜的?鹹的?把我當什麼了?我很有衝動找樣什麼東西砸過去——最好是硬一點會發出很大響聲但是砸不壞的東西——好叫她們滾蛋。
“真羨慕你可以照顧他。”“羨慕什麼?一直對我愛理不理,有時會無緣無故地發脾氣,還一直堅持要男護士照顧他。”
有點對不起照顧我的護士小姐,我實在是被殳美娜傷透了心,覺得女人都是蛇蠍,明知道這麼想不對,就是克制不了對女性的恐懼。後來經過心理醫生和時間的治療,我對女性的反感總算僅限於決定做單身主義者,不再讓任何女人深入我的生活。說實話,如果宇豪是個女人,再能干我也不會留。
“他是GAY?”
過分了。我是害怕女人,可還不至於因此開始喜歡男人。
“了不起啊?架子那麼大。真討厭。”門被輕輕關上,門外的腳步聲重了點。
我在心里謝天謝地,可第二天她們又來了,而且從此以後幾乎每次聽見外面有腳步聲,十有八九會在我的病房門口停一停卻不進來。
有人說我是英雄,也有人說我對自己的戀人都見死不救。說這話的都是殳美娜的書迷——我是到那時才知道她有一大群狂熱的書迷,知道她是個絕色佳人之後書迷的數量還在以幾何倍數增加,對作者也算哀榮。
小艾在我住院期間沒來看過我,只是托護士把《夜》的完成稿交給我,每一頁都有整齊的摺痕,原來姐姐的稿子都藏在他那裡。他為什麼不告訴我?要是我能早點發現的話或許可以阻止一場悲劇。想到這裡,我不禁啞然失笑。小艾才六歲,稿子上的字他認識幾個?還不是聽姐姐的話做個乖弟弟。可憐的小艾,殳美娜再怎麼說也是他相依為命的姐姐,發生的一切對他而言都太殘忍了,恐怕要讓彈頭的父母頭痛一陣子,我也難保他不會恨我。看來出院以後還有很多事要做。
在醫院裡我想的主要是出院以後該怎麼謝彈頭的父母,還有怎樣挽回小艾的心,《夜》的稿子就隨手給了第一個來到我的病房的編輯。如果是從大門進來,肯定會遭到護士的阻攔,他是半夜爬窗進來的,我覺得他實屬不易,就把稿子給他了,也沒要稿費——作者已經去世,稿費付給誰?結果爬窗來討要《夜》的第七章的編輯越來越多,我怎麼對他們解釋也沒用,最後只能搬到醫院頂樓的病房。為了防止有人摔下去,高層病房的窗口都裝有柵欄,弄得我的病房像牢房。當然住在高層的病房不能減少跑來偷偷看我的好奇的小護士,每天看著被柵欄劃成一塊一塊的天空和從門縫或鑰匙孔射進來的目光,我想我能體會被關在動物園裡供人參觀的心情。
小說在我住院期間出版了,——儘管沒有第七章,——從此以後抨擊我的流言蜚語不斷。我對自己所做的問心無愧,不過臉皮薄,總覺得被人指責讓我很鬱悶,而且在醫院裡沒一個可以和我聊天談心的人,覺得分外孤單。以前一個人住慣了覺得沒什麼,和殳美娜還有小艾住在一起的日子幸福得讓我已經沒有勇氣再回到獨居的生活。找醫院裡的醫生或護工聊天?他們可沒有閒心,而且我習慣安靜地任由自己的思維天馬行空地遊走,以前殳美娜還常笑話我是“生活在自己的世界”,偶爾在暢想中遇到不得不由別人對我作出反應的時候會突然冒出一些讓旁人聽來可能十分唐突的問題,甚至可能讓別人覺得我有些不正常,所以我不敢隨便和不熟悉的人聊太多。
宇豪從來不會被我突然冒出來的風馬牛不相及的問題嚇到,而且向來知無不言,覺得自己的答案能讓我滿意以後再搖著頭說“原來大偵探的腦子也會短路”之類的話來惹我,這也是我喜歡他給我當助手的原因。可惜我認識宇豪是十年以後的事,當時能聽我派遣苦悶的只有日記。像小學生一樣對嗎?對不善與人交際的人而言日記實在是很好的朋友,不過我沒有“看望老朋友”的習慣,寫過的日記從來都是直接扔掉,後來有一天一位編輯來拜訪我。
我正奇怪他怎麼沒遭到阻攔,等他一走近我就發現了原因——他像是剛從垃圾筒裡爬出來一樣,衣服上沾著灰塵和污物還散發出陣陣異味,我好不容易才認出他如獲至寶般捧著的“舊報紙”上是我自己的字跡——那是我扔掉的日記。看他滿臉興奮地求我同意發表這些文章,編輯們也不容易,我同意了。好像也是從那時開始把破案經過寫成日記體小說發表。我以為殳美娜死後就從我的生活中徹底消失了,十多年以來都在努力忘記當時發生的一切,現在回想起來才發現她的影子早已烙滿我的生活。
我不過是真實地記下我的心情,居然博得廣大讀者的同情,殳美娜的書迷對我的抨擊少了很多,甚至後來還有了我自己的書迷。接著是出院以後就成為SCD的成員,聽說我的推薦信是塞耶斯先生寫的,和他答應的一樣,儘管他到現在都對我一千一萬個不滿意。還有上流社會人士的賞識……一連串的好事為了安慰我般出現,弄得我越來越無法分辨能遇到殳美娜究竟是福是禍。
在我住院期間海德先生每天來看我,一開始我隨便怎樣都不願見他,他卻例行公事一樣
一天來一次,直到我因為實在不忍心看一個有病在身的老人如此折騰自己不得不見他。
“MR CHOU,看到你沒事真是太好了。我聽護士小姐說你的康復情況一直不佳,很擔心我的救命恩人。”
慚愧。其實我早就好了,倒是海德先生畢竟上了年紀,我已經能下地自己走了,他還要用輪椅代步。是我一直在躲著他,不僅是因為殳美娜的事讓我不知如何面對他,也因為她的小說。小說中的一切和現實太吻合了,有不少讀者認為小說裡寫的都是真的,那麼現實中的海德先生就是小說中的E?H先生。 E?H不就是EDWARD HYDE的縮寫嗎?我看過殳美娜的每一部小說,從來沒有哪部寫得如此真實,更何況我也在小說裡扮演了和現實中一樣的角色,懷疑也比一般人更甚,有些怕海德先生真的是E?H先生。
眼前的老人和藹的笑容和虛弱的身體讓人不由自主放鬆警惕,甚至還有些可憐他。
“過來,孩子,讓我看看。”海德先生招手示意我走近,“到底是年輕人,看來比我想像的好多了。”
他該不會看出我是故意在躲著他?我心裡一陣發顫。
海德先生咯咯地笑起來:“該不會是有護士愛上你了,捨不得你走?”
我想起門縫裡的目光,一身雞皮疙瘩。
海德先生示意我彎下腰來,帶著孩子氣的表情湊近我的耳朵:“想不想偷偷溜出去?放心,很快就回來,不會讓人發現的。”
他要帶我去什麼地方?
“我有樣東西想讓你看。”見我有些猶豫,他連忙補充,“不是很遠,而且有車。我知道你的身體還沒有完全恢復,不會讓你在路上太勞累。”
我沒辦法回絕了,隨著海德先生的車來到倫敦郊外,最後停在海格特公墓門口。和我們一起來的只有一個健壯的司機,把海德先生連人帶輪椅搬下車以後就把車開走了,海德先生自己吃力地轉著輪椅進去。我看不下去,剛摸上輪椅後面的扶手他就轉過頭:“你行嗎?別勉強自己,我還沒老到什麼都要依賴別人。”
我看著像脫水蔬菜一樣縮在輪椅裡的瘦小老頭,心忖如果是平時我可以輕鬆把他抱起來,現在即使重傷未癒,推輪椅至少還不成問題。
“抱歉,現在我都不怎麼敢相信自己手下的人。辛苦你了。”
我搖頭,輕輕推動他的輪椅走在蜿蜒的小路上,經過一座又一座墳墓。簡單的墳墓雖不至於草蓆裹屍,也不過是一塊石碑一把黃土,複雜的雖比不上天子皇陵,照樣光是一塊墓碑就精湛巧奪天工,最後的棲身之所就是在各自的主人死後也要分出個高低貴賤來。
再渺小的生命的死亡都是件神聖而嚴肅的事,正因為如此,紀念死者的墓地最適合讓生者反思。公墓裡即使有人也是輕聲細語,和枝頭上小鳥的鳴叫聲一樣更顯得環境幽靜。我的心也平靜下來,——無所事事地在每天迎接新生命同時也每天宣布生命結束的醫院裡都從未如此平靜過,——覺得彷彿超然物外,終於可以以旁觀者的身份冷靜分析發生過的一切。
當初事發的時候我承認我是有些太激動,——打擊實在太大了,而且還一個接一個地接踵而來,——現在恢復理智以後回想那時的一切,我只有越來越懷疑海德先生究竟是不是小說中的E?H先生。海德先生是完全正經合法的商人,偶爾用些不算太光明正大的手段來給競爭對手搞點小破壞也不過是應了無商不姦這句話。還有剛才一路上對我細緻入微的關心、幾十年如一日地資助慈善事業……實在很難相信他會忍心傷害任何人。不過或許真的像宇豪說的一樣知人知面不知心;殳美娜確實很漂亮,可如果她真的是情婦,以海德先生的財力肯定是別墅香車地金屋藏嬌,斷然不會讓她一個人帶著弟弟住在好像風一吹就會塌的破房子裡,靠寫小說過活還要被書商剋扣稿費艱難度日。如果海德先生真的是她的情夫,就算她要一顆比我送給她的戒指上的假寶石還要大的真寶石,只要開口說一聲就能得到。至於海德先生對她的小說的“贊助”,不論是真的讚助還是變相送給她的錢,以情婦的身份斷然沒有拒絕的理由,更何況就算是情夫送的錢,還包著“贊助費”的外衣,她完全可以光明正大地接受。可是聽他們在宴會上交談的口吻,關係肯定已經大大超出贊助商和受讚助的小說家的關係;還有《夜》,小說描寫真實得可怕,好像一切都是作者親身經歷一樣。我開始寫宇豪所謂的“案件紀實跟踪報導”以後感觸更加深刻,這是只有作者的親身經歷才能醞釀出的真實感。殳美娜從來沒有哪部小說寫得如此逼真,連名字都完全是現實中的人名的縮寫,除了小艾的名字——如果小說中的人物和現實一一對應的話小艾應該就是主角的弟弟S?Y,可他的名字縮寫應該是S?A。 S?Y倒是宇豪的名字縮寫;我還諮詢過心理醫生,他聽了我的敘述以後認為殳美娜可能是妄想症患者,我所說的把小說與現實搞混用他的術語來說就是妄想性體驗,屬於原發性妄想,常見於精神分裂症。以殳美娜對小說的痴迷,完全可能出現妄想症,而且我不由得聯想到我認識的單純善良的女孩和老謀深算的情婦居然是同一個人,或許她真的患有精神分裂症出現雙重人格?可我也聽說過悲慘的經歷同樣可能造成精神失常,使人做出讓人無法理解的事。 ……我目前知道的一切的一切都是自相矛盾,越想整理清楚就越是被搞糊塗。
我們最後停在一座墳墓前。是海德太太的墳墓?墓碑上繁複的花紋在女性化的精緻婉約中透著豪門大戶的氣派,上面赫然寫著殳美娜的名字。
“字沒寫錯吧?工匠老是來找我抱怨中國字太難寫,我只能運到中國去刻上面的字。他們問我有沒有寫錯,我也說不上,只能隨便敷衍了幾聲。說真的,我到現在都不會寫她的名字。如果寫錯的話現在就告訴我,我馬上就叫他們去換。”
“沒寫錯。”我輕撫墓碑上娟秀的字,體會指尖傳來的冰涼感覺,發現下面有一個小小的花環,用路邊采的野花做的,編得很粗糙。
海德先生探過身看到花環:“看來有人來得比我們還早。”
花還很新鮮,斷口的汁液沾了我一手,說明幾分鐘前它們還好好地和根連在一起。剛好錯過小艾嗎?沒見到也好,小艾肯定比我更情緒化,要是讓他看見我和海德先生在一起,不知會引起什麼誤會。我們都需要時間好好平靜一下。
“她會滿意嗎?我已經盡力了,我妻子的墓都沒這麼漂亮。”
她殺了海德先生的兒子,他還出錢為她修墓,她該知足了。我退回到海德先生身邊。
“我覺得造得多漂亮都配不上她。天使一樣的容貌、聰穎異常的頭腦、神來之筆般的文采,有誰配得上一個如此完美的人?她本來就不該屬於這個世界,所以才匆忙回到上帝身邊。可惜屍體被燒得面目全非,我都沒忍心看,聽說已經燒得看不出人形了……”海德先生的聲音有些哽咽,“對不起,孩子,我不是故意傷你的心。我是後來才知道她是你的戀人。”
“我也是後來才知道她是你的……”“情婦”兩個字我怎麼也說不出口。
“難得有年輕漂亮的女孩來接近我這樣的糟老頭不是為錢,她對我也很特別。”
我覺得和他談這種話題很可笑。
“她真正愛的是你,不然的話不會在生命的最後一天還戴著你送的戒指,而我送給她的首飾她一樣都不要。老頭子到底比不上年輕小伙子。”
我拿出口袋裡的戒指。一開始只是隨手放在裡面,居然就一直帶在身邊。
海德先生拿過我手裡的戒指仔細端詳,一點也不嘲笑我的窮酸氣:“很別緻的小東西。啊,裡面是朵玫瑰,藍色妖姬,很適合她,危險的美人。”
外表並不起眼,要仔細看才會發現內在的美麗,就像我深愛的相貌平平的女孩,所以我才會想買下這枚戒指送給她,儘管一開始並不打算以訂婚戒指的形式戴到她手上。結果戒指親口告訴我最殘忍的事實:我想要一個單純善良的妻子,不指望她有多漂亮,卻發現自己愛上的是一個蛇蠍美人;我會對愛人忠誠,也要求她忠於我,可我愛上的女人是別人的情婦,而且可以為了得到她想要的東西不惜出賣肉體;我只想要一個溫暖平靜的家,可是現在註定一輩子的生活都再也不會平靜;……我的要求那麼奢侈嗎?
“給她吧,不然的話她太可憐了。”
海德先生坐在輪椅上努力往前伸出手,直到無法夠到更遠的地方,輕輕一拋,戒指劃出一道美麗的弧線,在石板上彈了一下,落到旁邊的草叢中。 “哎呀。”海德先生回過頭來朝我看,“MR CHOU,能麻煩你把戒指撿回來放上去嗎?”
我沒動。我把戒指拿下來時她一點反抗都沒有,現在又從她的墓上彈開,是冥冥之中的天意嗎?那我又何必勉強。 “你不恨她?”
海德先生搖頭:“是我自己經不住誘惑,這是上帝給我的教訓。已經擁有無數的財產還貪得無厭想得到更多,已經一把年紀了還垂涎年輕姑娘的美色,在孤兒院收養了無數的孩子卻明顯偏愛自己親生的兒子。她是上帝派來懲罰我的卡麥爾。(卡麥爾是最著名的能天使指揮官。應該是熾天使之一。能天使中出了很多墮天使,亦代表了卡麥爾也以光明天使和墮落天使之姿交互出現。)”
不過是兩三個月不見,海德先生看上去一下子老了很多。發生的一切對他在精神上的打擊遠比肉體更甚。就算小說裡寫的都是真的,海德先生已經付出了慘痛的代價,殳美娜更是害了無數的無辜者,最後用艷麗的死亡葬送她自己,正義已經在人們看不見的地方安靜地聲張。我推走海德先生的輪椅,把真相、把從自己的生命中生生撕下的一頁和我曾經的愛人一起埋葬,從此再也沒來過。

宇豪總算出來了,眼睛還有點紅,很勇敢地在我對面坐下:“說下去。”
“還要聽?”
“弟弟後來怎麼了?”
我有些懷疑地看他:“你行嗎?”
“沒事。”
“我前面是不是說得太煽情了?”
“還行,和我表姐看的言情小說比差遠了。”他的樣子讓他的話很沒說服力。
“那你還……”
宇豪有些慌:“是姐姐最後說的話讓我想到另一個故事。”
藉口。還在不好意思?還是對十四年前去世的小說家動感情了?對殳美娜的稱呼越來越親熱。
“'就算被地獄的烈火灼傷,我依然嚮往天堂。'是《歌劇院幽靈》裡的台詞。”
好像聽說過。
“《歌劇院幽靈》是加斯通?勒魯的小說,後由安德魯?羅伊?韋伯改編成歌劇。主人公是一個音樂天才,卻因為天生畸形的容貌只能住在巴黎歌劇院的地下,成為人們口中戴面具的'幽靈'。他愛上了一個美麗的女演員。她歌唱得不好,只能當配角甚至群眾演員,還經常被女主角欺負,夢想有一天能出現一個幫助她實現夢想的魔法師。於是'幽靈'以'音樂天使'的身份出現在她面前,教她唱歌,為把她捧上第一女主角的寶座不惜屢次威脅歌劇院的所有者甚至殺人。幸運的小女孩走紅了,成名了,遇見了白馬王子就不顧恩師。'幽靈'妄圖挽回她的心,可他為之付出一切的愛人看見他在面具下的樣子就畏懼他如同鬼魅,和所有人一樣要把他趕盡殺絕。'幽靈'是個天才,迷宮般的歌劇院就是他的王國,別人不但抓不到他,他反而抓走了女主角和她的白馬王子,可最後還是經不住心上人的哀求,放手讓她隨她愛的人離開,而他自己死在什麼地方恐怕連作者都不知道。很悲傷的故事。”
歌劇?有錢人的消遣。真虧他大少爺的出身都能過得慣現在的日子,不過還是太多愁善感了,以後得加強挫折教育。
“現在可以說下去了吧?後來弟弟怎麼了?”
“'弟弟'?是啊,你有二十二歲了。”我遞給他一包紙巾,“小艾要是活著也該滿二十歲了。”

我以為小艾住在彈頭家,就安心地在醫院養傷,出院以後就去彈頭家接小艾,得到的回答卻是他早已回家了。再三確定他們不是在開玩笑,我立刻馬不停蹄往我們曾經稱之為“家”的地方趕,趕到以後只找到渾濁的空氣、遍地的灰塵,還有靜得死氣沉沉的一切,向我說明已經很長時間沒人來住過。我嚇壞了,發瘋地跑遍倫敦,一無所獲回到家卻意外地發現一封信。
“我恨你。”“還我姐姐。”……每天一封用報紙碎片粘成而且拼寫錯誤百出的“匿名信”讓我心酸。小艾還不會寫字哪。不過同時每天的信也給我新的希望——小艾還好好地活著,而且還在附近徘徊。我想小艾只是個孩子,設個陷阱應該就能抓到他,一切等找到他以後再說。好幾次我都能看見小孩的身影從我的視線余光處跑過,可追過去的話不是找不到人就是會找到一大群在玩耍的孩子,始終無法知道那究竟是不是小艾。我們玩著貓捉老鼠的遊戲,直到每天一封的信突然斷了。我急瘋了,不止倫敦大大小小的警察局,整個蘇格蘭場都被我鬧得底朝天,我甚至還去求海德先生幫忙……

“找到了嗎?”
“找到了。找到泰吾士河上的一具浮屍。我真是蠢得不可救藥,居然放任一個六歲的孩子一個人在外面。在什麼地方一個六歲的孩子單獨住會安全?更何況是以變態殺人犯聞名的倫敦……要是一切我能早點發現……”
淚水模糊了我的視線,宇豪抽出紙巾一張一張遞給我:“你看過屍體嗎?”
“看過,被河水泡爛的屍體。我死死地抱住他哭,兩個虎背熊腰的警察費盡力氣才架走我。後來我也離開會讓我想起他們的一切,搬到這裡,把自己變成一架工作機器,一直到現在。”紙巾用完了,宇豪只把手伸過來我也往上面擦,“小艾是我一輩子的歉疚。他完全是無辜的,就因為我一時疏忽……那時他才六歲啊……”
“乖,不哭不哭。”看到我漸漸平靜下來,宇豪抽回手,“JAY,聽你剛才的敘述,我對這次的案子有一個很大膽的猜想。”
“什麼猜想?”
“你有沒有想過小艾可能沒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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